巫影影

　　嘀……嗒……嘀……嗒……
　　此时的室内十分安静，迷蒙的雾气中，唯有水滴声响彻整个空间，不厌其烦地以有节律的音调催促着时间行走，然而坐在浴缸中的人仿佛静止在那，没有丝毫动静，若非还有体温与呼吸，便与死人无异。
　　喀嚓！浴室门打开了，浓浓的水气随着门的打开就像活过来了一般，争先恐后地挤向外界，可浴缸里的人依旧没有动，只神情木讷地坐在那儿。走进来的人对他的呆滞没有意外，只是将门关上再打开抽风机，接着走到浴缸边缘蹲下，拉着他躺下，继而动作娴熟地为其洗头，边洗边开口：“朝未姐又来了，中村在招待，你打算颓废到什么时候？”
　　浑浊的紫眸微微闪烁，听而不闻的紫原没有回应，由着冰室在那儿一句又一句地说着什么，他没听也不愿听，但那声音却是柔柔的萦绕在他耳旁。
　　也没管对方是不是在听，冰室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将那头短发洗净后，又拉着对方起身，攥着毛巾搓了些沐浴露就不客气地往那光溜溜的身子擦去，直到彻底把人洗干净领出浴室，在更衣间內穿好衣物，他才闭了嘴，转身就要拉人出去，哪知这时一直任由他摆布的人有了反应。
　　“我谁也不见。”被拉着的紫原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有些想抽回，可他的举动只让冰室抓得更用力。
　　深呼吸了一口气，冰室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面前一蹶不振的男人，担忧中多了几分愠怒，他往前一小步贴近对方，直勾勾地注视那双无神的眼，开口问：“是不是打算连我也不要了？”
　　猛地一震，紫原眨了眨眼，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以什么表情在对自己说话，紧紧抓着他的手甚至还在颤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愤怒，又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不是……不是。”他连忙张唇否认，用另一只手将对方揽入怀里，表现得十分惶恐，怕极了怀里的人也要离他而去。
　　冰室放开了自己的手，绕到紫原的后背轻轻地拍着，没有所谓的安慰，只道出了清凉的一句话：“敦，你逃避得够久了。”
　　紫原抿着唇，脑中仍徘徊着那日所发生的事，听着冰室无奈的发言，又回想起更久之前的事，鼻头莫名发酸，“赤仔说过，他不明白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事情，生命一旦结束就什么都结束了，在对他人负责之前，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可是为什么……”
　　“他想保护你啊。”能是为什么呢？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但思来想去他却只想到那句赤司对紫原说过的话：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绝对。
　　“而我杀了他。”想到这儿，紫原的眼神又暗了下去，赤司前后救了他两次，然而一片真心喂了狗，连他都替赤司感到不值，他是何德何能。
　　“那是意外。”谁会知道在千钧一发之际，那家伙会突然从天而降，他们都没有预知能力。
　　“可也是事实。”紫原机械性地摇了摇头，他甚至不敢再用异能，结界穿透赤司胸膛那一幕，至今都徘徊在他脑内挥之不去，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会在亲手杀死好友的阴影下度过。
　　“够了！你总是在自责，你有没有想过赤司若是看了你这副鬼样会怎么想？你就是用这个模样去报答他的吗？”受不了其继续萎靡不振的模样，冰室双手一抬猛然将对方推开，表情是控制不住的悲痛，“我知道，我都知道，当初我失去唯一的兄弟也没有好过到哪儿去，甚至为了他成为猎人狩猎吸血鬼，结果……”
　　说到这儿冰室怒极反笑，笑着笑着竟还掉了泪，但他没管，甩开紫原慌忙伸过来的手，继续说道：“结果他成了我最痛恨的吸血鬼，最可怕的是，一直教导我如何生存的师傅竟也是吸血鬼，哈哈……我活了二十多年，竟活成了一个笑话。”抬手将脸上的泪珠一把抹去，他飘浮的视线再次落在紫原身上，唇边的笑意缓缓消失不见，“这些，既成事实，我可以不在乎，但是……敦，我没办法不在乎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赤司说得对，若他能更珍惜身侧的人该有多好？这些天看着眼前的人自暴自弃的模样，他是愈发的心痛，除了想尽办法让其振作以外，早已茫然无措，不知该做什么。
　　被对方又推又甩的紫原此时十分坐立难安，两只手悬在半空怎么也不是，听到最后，他终是忍不住再次把人揽进怀里，心慌意乱地安慰道：“室仔，你别哭……我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这段时间他只顾着自己消沉，却忘了一直努力开导他照顾他的那个人也会难受，他如何敢不振作起来？
　　喀嗒，一杯刚泡好的红茶轻轻落在茶几上，随即一碟甜点放在了茶杯旁，温文儒雅的声音这时缓缓响起，“朝未小姐，坐着等吧。”
　　闻此，正惴惴不安地往内室探脑袋的朝未才回过头来，瞪了眼那个正若无其事地站在沙发一侧的男人，可惜对方对她的瞪眼视若无睹，泰然得不行。见状朝未又看了看已无声音的内室，踌躇半响才回到客厅坐好。不过她仍旧忐忑，喝茶的同时不忘揪着旁边的人发问：“中村，你说敦会不会有事？”
　　一直老神在在的中村并不是没有听见内室传出来那些断断续续的谈话声，面对朝未的疑惑，他扯了扯嘴皮，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不会，少爷看中的人没有那么脆弱。”冰室再不济也还有他在，不管如何，他不会让少爷用生命去救的人出问题，至于对方会不会振作起来，不在他的考量范围。
　　“但愿如此。”听到对方提起赤司，朝未虽然内心仍是惶惶，却也没敢再多说半句。虽然赤司已死的消息被赤司家完全封锁，但作为紫原的姐姐，很多事不需要说，她也清楚。这种时候作为赤司心腹的中村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这里，不得不说让她更加心慌，就怕这家伙来这里是以保护的借口来寻仇的。
　　礼貌地微微颔首，看出朝未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中村也没有再搭话，拿着托盘走向厨房准备收拾，不过手机的一个震动让他停下了动作。看过新收到的讯息后他有些迷惘，但更多的是震惊，因为收到讯息的那个邮箱，只有一个人知道。对此他立即放下手头事宜，匆忙走出厨房，见那两人还未出来，便索性与客厅中的朝未说道：“抱歉，请转告紫原君与冰室君，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好的。”朝未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开关门的声响，而她抬头看去，屋内哪还有中村的人影。
　　时间已经不早，趁着夜色，一辆轿车从紫原居住的住宅区驱使而出，急急地向繁华的城区驶去。
　　邮件內没有什么内容，只有很普通的一个数字‘三’，如果没有理解错，那便是赤司以母亲的名义悄悄买下的第三套房子，这个地方虽处在城区，但因外表与普通的小房子无异，十分方便隐匿行踪。中村可以确定赤司已经死了，可这邮件又能有谁可以发来？就算不是赤司，至少也是少爷信赖的人，如若只是引他出来的陷进，那他也只能认了。
　　到达小区附近，中村先把车子停在一家大超市的停车场中，再随意买了些商品，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一小会，确定无异常后徒步走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再御风飞行至目的地。
　　久无人居住的屋子此时灯火通明，明显地在告知外界屋内有人，而屋外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见状中村借着夜色落在树荫下，扮作居民走向房子，抬手输入指纹密码，往内走去。
　　客厅內并无人影，这让他有些疑惑，谨慎地打量一番屋内，最终在厨房内看到正盯着电水壶看的赤司。霎时间他就丢了之前的从容，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猛然抬手揉了揉双眼，那个熟悉的青年依旧站在那儿，这让他感到不可置信的同时又狂喜至极，连忙扬起微颤的声音战战兢兢地轻唤：“少……爷？”
　　赤司没有因为他的声音瞧过来，因为不必看，他便知道对方此刻的表情有多滑稽。他不慌不忙地从柜子中拿出一盒未拆封的茶叶，一边拆一边凉凉地问：“怎么，不认识我了？”
　　“不，可是你怎么会……”他那时虽有绿间的能力护着一口气，也立即由相田转移到急救室抢救，可最终仍是无力回天，而尸体由赤司家回收，再无可能重新活过来才是。然而眼前的人却是打破了这个不可能，站在了这里。
　　手上的动作一顿，赤司垂下眼帘，沉吟片刻，又问：“中村，我还能信你吗？”
　　“当然，我这辈子只忠诚于你。”面对着稀奇的问题，中村想也没想便给出了答案。
　　“即使我不再是赤司家的接班人？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少爷？”赤司勾起唇，不知为何对这答案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那个义正辞严的男人，再细问了一遍。
　　愕然地看着赤司的双眸，这会儿中村总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虽不明对方在这些天里经历了什么，但他并未因此动摇自己的答案，“少爷，自从你出事，我已经被赤司家赶了出来，而且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给的，与赤司家没有关系，就算你变了，我的忠心也不会变。”
　　不做声地瞅了对方半晌，赤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继而回过头去，慢悠悠地继续倒茶叶的举动，缓缓开口：“我稍后有许多问题要问你，先去坐吧。”罢了，中村的为人他清楚。
　　见赤司似乎不打算再试探自己，还准备力表忠心的中村松懈了下来，只是望着赤司那不算熟练的动作，他就十分不自在，从来都是他为少爷服务，现下哪有反过来的道理？于是他赶紧自荐道：“那个，少爷，泡茶这种事还是由我……”
　　没等他说完，一阵门铃声让他松懈下来的警惕瞬间又拉高，而赤司笑了笑，朝他摆摆手说道：“我点了外卖，你去拿。”
　　一愣，中村点了点头，应了声之后便往门口走去。
　　将沸腾的热水倒入茶壶将茶叶洗净复又倒水，盯着氤氲上升的水汽，脸上那抹浅浅的笑已然消失，须臾之间便在脑中将罗列起来的一系列问题整理完毕，接着放下水壶继续装盘，待一切办好，听着门口传来的声响，他抬头轻轻一叹，随即扬起唇端起托盘走了出去。